第三十八章 地狱周（三）
像念紧箍咒一样叨叨了两个多小时，一直到晚上九点来钟，邓明才善罢甘休，扭头看向身边的教员，说道，“老刘，他们在下边泡了多久了？”
“报告，两小时十七分钟！”刘姓教员高声回应道。
“行了，规矩就说到这里，几个襁褓里的小宝贝儿也清醒的差不多了，让他们滚上来吧，”邓明说完转身就走。
“你们难道就不想揍他吗？”韩飞忍不住低声道。
“放松，很明显他是故意羞辱我们，目的就是让你生气或愤怒，如果你上套了，他就会高兴，”蒙云咬着牙说道。
“磨蹭什么呢？都滚上来！”
……
不过，虽然被折腾得头昏眼花，有气无力，但几个人没想到的是，邓明确实履行了说的每一句话，乃至每一个字，“滚”上来，确实是滚上来的。
“瞧瞧一个个蔫不拉几，臭气熏天的样子，简直有损军容，”刘姓教员喊道，“小方，加点压力给他们好好冲洗干净。”
“明白”
手持高压水枪站在岸边待命的两名教员，等几个人一爬上岸，马上放开了闸，高速水流的冲击力不是一个人可以抵抗的，几个人爬上岸甚至没来得及站住脚，就被一道冲击力掀翻，接二连三地滚回了坑里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
看着几人狼狈的模样，上面的一圈教员笑得更开心了，“受不了的只要高喊一声‘我是软蛋’，我马上就会安排最舒服的婴儿车送你离开，因为中队就是招不到人，也不要你们这些窝囊废，加大压力……”
高速水流冲进了咽喉和鼻间，呛得人喘不上气。
蒙云好不容易爬上岸，紧接着就被一脚踹了回去，不对，应该是滚了回去，“下去，冲干净再上来！”
“该死的，他们在玩我们！”有人喊道。
“手臂挽手臂，一起冲！”蒙云高声喊道。
独自一人扛不住水流冲击，但五个人一起就容易了。
眼见五人上了岸。
不远处，正悠闲半躺半坐在躺椅上的邓明，瞬间来了火气，喊道，“老刘，能不能告诉我，这几个蠢货为什么还有力气站着？”
“报告，小佩奇们的体能不错，”刘姓教员回应道。
“那不行，我看着他们站着不舒服！”邓明扯着嗓子喊道，“让他们负重四十公斤绕训练基地给我一圈一圈地跑，一直到站不起来为止！”
“是！”刘姓教员马上领命，然后冲五个人喊道，“全体都有，负重四十公斤无终点长跑，马上出发！”
为了证明自己，为了心中的红旗梦，为了成为共和国最精锐的勇士，五个集训队员自然不能不照做。
“他大爷的，这样的训练意义在哪？他就是想羞辱我们，真受不了这样的鸟气，”韩飞忍不住骂道。
“不是说了吗，他是想挑战我们的极限，心理极限，”有队员说道。
“我有预感这只是开胃菜，”另一名队员说道。
“该死，让我们吃饱也行啊”
……
晚上十点半左右。
阴沉沉的天忽然下起了雨，一开始是小雨，但不到二十分钟，就演变成了瓢泼大雨。
昏暗的灯光，泥泞的道路，苦逼的人生，五个集训队员不知疲倦地绕训练基地进行负重长跑，雨水声混杂着吉普发动机的噪声，邓明拿着一个扩音器，冒着磅礴大雨在前方的汽车上喊话提神。
“在敌人眼中的你们是什么样的？”
“凶狠”
“大点声，我听不见！”
“凶狠！”
“在上级眼中的你们是什么样的？”
“忠诚！”
“在人民眼中的你们是什么样的？”
“勇猛！”
“告诉我你们的名字是什么？”
“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特种部队！”
“很好！看来，你们的脑子至少没有进水，不过，我对你们不经大脑思考的自信表示怀疑，为此我将亲自验证，有谁想退出的还来得及……”
耗时两天两夜，长达95公里的远程奔袭，几个人的体能都已濒临极限，即使体力强如韩飞，也没能撑过三个小时。
一个接一个队员因为力竭倒下了。
场上只剩下蒙云一人，这倒不是蒙云的‘小宇宙’突然爆发了，而是因为之前他补充了大量的能量，自然坚持久一些，但坚持的时间久毫无意义，因为没有成绩，因为没有标准，因为魔鬼教员们根本不在意坚持多长时间，他们想要的只是让队员尽快达到极限，倒下来，产生放弃的念头。
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，只有真正试探过自己体能极限的人才知道，极限的尽头究竟有多痛苦。
但特种兵也是血肉之躯，而人都是有极限的。
跑着跑着，蒙云渐渐开始感到头晕眼花，四肢发软，东倒西歪，迷迷糊糊地就迈不动腿了……就在这时，一个教员眼见蒙云晃晃悠悠地跑过来，坏笑地伸出了一只脚。
此时，蒙云眼前的视野是模糊的，动作是迟缓的，哪里来的及作出规避。
一下踩上绊脚，肢体顿时失衡，此时此刻，蒙云才意识到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，但为时已晚，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马上倾倒，“扑通”一声，摔倒在了泥水里。
蒙云只来得及下意识做了一个侧摔的保护性动作。
蒙云呼呼喘着粗气，翻身趴在地面，磅礴大雨落地溅射的泥水上溅十几公分，自下而上的拍打着他的脸颊，筋疲力竭，前所未有的筋疲力竭。
什么是生理极限？这就是生理极限。
“要么承认自己是软蛋，要么就马上滚起来！”身旁的教员并不打算善罢甘休，持扩音器在耳边喊话。
头顶上的滂沱大雨，哗啦啦地下着。
蒙云艰难地收拢双臂，四肢同时发力勉强爬起身，紧接着一抬头，就见一个白馒头在眼前来回晃悠。
“想吃吗？”邓明笑眯眯地蹲了下来，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馒头，左晃一下，右晃一下。
蒙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馒头来回移动，咽喉**。
说不饿是自欺欺人，但说饿，又拉不下脸。
“既然饿了，就给你吧，”邓明笑着说道。
可是，蒙云刚想伸手接过来，邓明就把馒头丢进了泥水里，然后拉下脸沉声道，“捡起来！”
大雨中，馒头几秒钟就吸水泡成了软体，但那有什么关系呢？饿急眼的人谁会在乎食物的外观呢？能吃就行。
别无选择，蒙云只能伸手去捡起来，但手臂伸出一半，就见一只脚径直落了下去，紧接着碾了两圈，等对方把脚挪开，馒头已经被踩得一片稀烂，变成了一坨混杂了泥渍的面糊，哪还有一点馒头的样子。
整个一泥浆泡饭。
羞辱！赤果果的羞辱！
这要是还能一脸淡定自若，那就不叫男人了。
蒙云双眼开始急速充血，胸廓剧烈起伏，抬头上望，眼中凶光毕露。
“吃掉或滚蛋，二选一！”邓明指着一团面糊吼道。
蒙云怒视了对方三秒。
很快，理智占据了上风，低头看了一眼泥渍面糊，咽喉微微**，蓦地，一把捧起来就往嘴里灌，连馒头带泥水一起吞咽了下去，由于被雨水泡成了浆糊，干脆连咀嚼都省了去。
影视剧中的特种兵是热血无畏的，是血气方刚的猛人，能够一边迎着敌人的正面火力，一边怒吼地发起冲锋，敌方的子弹都只能擦肩而过，但那只是渲染效果，根本不是真正的特种兵，真正的特种兵思想是坚定而纯粹的，坚定地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结果，每时每刻都能保持足够的冷静和睿智，以便做出最明智的决定。
在任何一支精锐的特种部队，有特立独行的小性格的人是待不下去的，因为性格突出意味着不会管控情绪，不会管控情绪，就意味着定时炸弹，在关键时刻靠不住，那样的人不适合作为队友。
打个比方，“特种兵”三个字代表的角色，不是大杀四方的狂战士，而是冷静睿智克制的刺客，十年磨剑，一朝毙敌。
三年前，所有集训队员都是灌几碗酒，就敢上景阳冈搞事的英雄好汉，初生牛犊不怕虎。
三年后，剩下的只有精英级别的忍者大师，大浪淘沙始见金。
蒙云自然坚定不移地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，这是他能够保持理智的源泉。
……
晚上零时左右。
五个人几乎都是爬回营帐的，因为实在没有力气，晚餐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馒头，像那样软不拉几的小馒头，蒙云平日里一顿可以吃六个，而且不把菜品算到里面，所以，一个馒头根本不能补充消耗的体能。
当然，这是邓明刻意安排的局面，目的是将几人的体能逼到极限。
很快，累得精疲力尽的几人都睡着了，呼噜声一个比一个响，震天响，场面比初训的时候夸张多了。
蒙云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，怎么着也睡不着，倒不是因为呼噜声，也不是因为饥饿，而是郭桐伤势恶化退出集训的事，一旦投入训练，脑海里干干净净，什么也想不到，可一旦停下来，有些事就开始不停地冒出来。
“我说，春天早就过去了，你还发春呐，三更半夜的不睡觉，瞎折腾什么呢？”上层的韩飞忍受不了他的动静，探出头低声不满道。
“郭桐伤势恶化，我早就该察觉的，但他当时只说是崴脚，我就没有过多关注，这件事我有责任，”蒙云皱眉低声回应道。
“那又怎样？你也扭转不了他的结局啊，”韩飞说，“要我说，你就是个控制狂魔，控制得了的事你管，控制不了的事你也想插一杠子，你丫是不是吃的太饱，精力旺盛得没地方发泄？”
蒙云可没心思开玩笑。
眼见他一副内疚的表情，韩飞只得放缓语气小声道，“别想了，他伤势恶化不假，但他至少尝试过了，相信我，如果我是他，我会对你的担忧感到欣慰，但我决不会想到把这件事跟你扯上半毛钱关系，而且，他肯定也不想看你因为这事儿忧心忡忡，最后被稀里糊涂地踢出局，所以，赶紧睡吧！保持精力要紧，鬼知道老兵油子们又在想什么馊主意，我有预感，下半夜不会太平的。”
“睡你的吧，”蒙云抬了一下手道。
“嘿，你丫真是不识好歹，不管你了，”韩飞把头缩了回去。
“呼——”
紧接着，蒙云长舒了一口气，不管怎么说，韩飞的话让他舒服了不少，对方说的有道理，他必须把这件事放一放，否则，既挽回不了失去的，又可能会失去不该失去的。
“赫——赫……”
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就像是催眠曲，再加上精疲力尽。
很快，蒙云就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。
……
韩飞向来是个乌鸦嘴，好事一件也察觉不到，糟糕的事一说一个准，下半夜注定不可能平静。
两个小时后，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唤醒了熟睡的队员，听到枪声，五人神经反射式地摸枪，但很快想到是是地狱周，不是战场，反应过来马上开始快速穿戴衣物。
此情此景和当年初入集训队时一模一样，枪声加催泪瓦斯等于起床信号。
“什么情况？”蒙云感觉自己有点头沉。
“老油条们来提供叫醒服务了，”有队员说道。
“我早就告诉你下半夜不太平，不过，好在没有催泪瓦斯，”韩飞说着翻下了床铺。
“呲呲——”
然而，韩飞说完的一瞬间，两个催泪瓦斯弹从外面扔了进来，冒出的白烟和刺鼻气味，迅速蔓延向整座营帐，距离入口最近的一个队员，急忙用上衣捂住了鼻子，“韩飞你丫就是个乌鸦嘴！”
“你懂个毛儿哇，每年都是相同的套路，说明老兵油子们黔驴技穷了，咱们只要咬咬牙，坚持下去就是胜利”
“闭上你的乌鸦嘴，快跑吧”
“撤”
……
